星期天凌晨兩點, 好萊塢的 Lounge Bar準時打烊。我跟幾個好不容易盼到週末聚會的朋友還有些意猶未盡, 其中艾琳、東和我決定到艾琳家繼續聊天小聚。
我不怎麼喝酒所以擔任司機,和副駕駛座的艾琳繼續天花亂墜, 順便迫不及待計畫這個禮拜要一起去哪裡,東則開著他的黑色轎車在後頭緊緊跟隨。下了高速公路後不久便進入艾琳家附近的主要巷道,前方黝黑的道路忽然像是灑滿了鑽石一樣閃著細碎的銀光。
我把車子開近,一輛黑色的寶馬跑車橫躺在路中央,前方引擎的部分彷彿被哥吉拉捏碎了,前座的兩個安全氣囊完全爆了開來。三個男人站在路中央交談,但是沒有警察的蹤影,我和艾琳對看了一眼,將車子靠路邊停了下來,東也跟著下了車,我們同時走到路中央。
舖滿一地的碎玻璃中躺著一個動也不動的男人,鮮血以他的頭部為同心圓不斷向外擴散,其中一道支流沿著稍有坡度的路面蜿蜒成了一條小河。深夜了,往來幾乎沒有人車。一位站著的男人拿著手機對電話那端的朋友口沫橫飛:「...老兄!你真該看看這景象啊!...」幾乎是在我開口問:「沒有人叫警察嗎?」的同時,艾琳撥下了9-1-1 。
電話馬上接通。艾琳傳話似地與電話那端以及佇立的男人們問答:「有幾個人受傷?...一個!...喔不!?兩個!?....他還有呼吸嗎?....有!他還在呼吸!但是沒有意識了。...嗯...他還一直在流血........毛巾?嘿!你們誰有布或毛巾?......我該怎麼做?...壓住傷口是嗎?....」艾琳將遞來的一塊布輕輕抵住男人的頭部,掛上了手機。她說,警察跟救護車馬上就到。
躺在地上的男人是個一身勞工衣著的中年老墨,顯然不會是寶馬車主,我環顧四周,兩個不知所措的時髦年輕人呆立在離寶馬不遠的行道樹下,反方向的人行道上則有一輛左車身全毀、已經與電線桿合而為一的古老汽車,不管是哪一隻變形金剛先行追撞,殘忍的勝負顯而易見。
我跟艾琳蹲坐在素不相識的男人兩側不斷重覆:「救護車馬上就到了!請你再撐下去!拜託!你聽得見我們嗎?請不要放棄!....」男人的呼吸微弱得幾乎沒有消息,我第一次這麼希望自己也會說西班牙語。
不到三分鐘,閃著紅藍燈光的L .A.P.D.警車到了,後面跟著笛聲大作的紅色救護車隊,身穿深藍色制服的年輕洛城警察們迅速下車問我和艾琳:「他還有呼吸嗎?.....你們是目擊者嗎?.....好!我知道了。救護隊來了,我們會接手的。非常謝謝你們!」旁邊的醫護人員抬來了擔架,正討論著是否該將男人的外褲褪去。
鎮定的艾琳往後退了幾步,然後轉身朝反方向走去,我快步跟在她身後,一直走到我們幾乎看不見人群的時候,她開始放聲大哭。此刻一向愛哭的我卻沒有掉眼淚,心裡五味雜陳。我摟著她說,沒事的,他會沒事的。她說,不!我按壓他頭頂的傷口時,他的血一直泉湧出來...人的生命一下子就會消逝的......你永遠不會知道......天哪!他不可以在我手裡離開!.......我拍拍她,靠著她的肩膀,我說,我懂的,我懂。
陪艾琳坐了一會,她好多了,我說,我們回家吧,艾琳點點頭。貼心的東送我們上車時一路背對著現場遮掩我們的視線,我們離開逐漸聚集的人群,回到艾琳三街口外的家。
已經凌晨三點了,艾琳家門口還有好幾位年輕男女捧著酒瓶談笑,對面房子有許多人進進出出,顯然還在派對。我們禮貌性地微笑走過時,幾個年輕人舉起酒瓶問我們, 「嘿!今天過得怎麼樣!?」
「我們剛從車禍現場回來,糟透了!」艾琳大概描述了一下事件,她的重點在於男人的無助,但是年輕人顯然比較在意血腥的指數。一個年輕女孩興奮地睜大眼睛說: 「...在哪裡在哪裡?...喔!?真的嗎!?..........我們過去看看好不好!?」她轉頭向身邊的男孩撒嬌。 「救護車已經將男人移走了。」我很壓抑地說,女孩馬上喪失了興味。我決定在自己衝動搶過女孩的酒瓶砸爛以前,先進屋內。
進屋以後,艾琳煞有其事地說要替我們煮茶,我和東都選了綠茶,艾琳去廚房張羅一番後就回到客廳與我們天南地北,直到整個房間充滿了鬆餅的焦味。原來艾琳將燒水壺直接放在鬆餅機的烤盤上 「間接加熱」,一向不拘小節的艾琳無辜地解釋: 「我的爐子前兩天忽然壞掉了嘛!」但還是抵擋不住我跟東的爆笑聲。茶煮好了以後,我們坐在大小剛剛好的沙發上,從付費電視頻道選了一部沒什麼營養的電影,三雙腳丫一起在茶几上搖晃到了凌晨五點半。
一整個晚上,除了我剛進門時的一句 「門口那幾個白痴真讓我不爽!」的牢騷之外,我們沒有再提起稍早的事。不清楚是不是刻意,起碼那份快樂真的很自然。
如果我是個廚子,這些朋友們會是我喜愛的香料,替我驅走苦味與腥。也許就像艾琳說的,很多事情的發生,你永遠不會知道,但我可以掌握的是,at the end of the day, 我們都對彼此說過了我愛你。
Upcoming project as a Vampire. Please support. =)